机场跑道与矿石仓库，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张谈判桌上，可2025年的华盛顿偏偏把它们拴在了一起。美国运输部刚刚同意达美、联合、美航三家航司延长飞中国的航线许可，期限六个月，理由很现实：中美直航航线利润丰厚、市场需求旺盛。疫情前每周能有119班直飞，如今美国三大航司合计只有48班，任何进一步削减，受伤的首先是美国本土的机场、酒店和旅游业。
9月18日，就在这股恢复气氛尚未消散之际，一封从国会山飞出的信把客舱温度骤然拉低。众议院中国问题特别委员会主席、共和党议员约翰·穆勒纳尔建议：若中国不同意美国提出的稀土供应要求，美国就要限制中国航班在美国及其盟国的着陆权。信中列出三条路径：限制中国航班在美及盟国机场降落；审查向中国出售飞机及零部件的出口政策；并联合盟友限制中国在航空领域的对外投资。把民航当作筹码去交换矿物，这在国际政治中少见，也让业界心知肚明的利益账本更加刺眼。
以航换矿的筹码博弈
民航是典型的民用公共品，其运行遵循双边航权协议与市场规律。航权怎么分、班次如何加，往往涉及两国谈判和航空公司的实际承运能力。美国航司清楚，一刀切地收紧中美航班，意味着高收益的长航线先遭殃；美国多地的枢纽机场刚从疫情低谷里翻身，怎经得起再受重挫。也正因此，穆勒纳尔信件出炉的同一周，美国运输部仍批出延长许可的决定，显示行政层面并不愿轻易“动刀”。
但国会层面的急躁并非无的放矢。它背后是一种产业链焦虑，尤其是稀土。
被稀土牵动的神经
如果把稀土看作现代工业的维生素，军工则是它最大的“患者”。从导弹制导系统、战斗机发动机到相控阵雷达，稀土磁体（如钕铁硼、钐钴）无处不在。国际能源署的统计给出了更直白的结构性现实：中国掌控全球60%以上的稀土矿产量，精炼加工能力更高达92%。美国不是没有资源，但长期因环保与成本选择进口，一旦供给端变数放大，整个防务体系会被迫重新计算时间表。
中国的政策调整是按部就班的。早在2023年，商务部就宣布对部分关键稀土金属实施出口管制，强调“为了维护国家安全和履行国际义务”，企业出口需通过更严格审批。到了2025年4月，中国进一步对7类中重稀土产品启动出口限制。对美国防务系统而言，这一步等于把原本看似松散的时间线拧紧了。美国国防部随即启动所谓“稀土应急计划”，试图在澳大利亚和加拿大搭建替代供应链，投入数十亿美元。可连多家外媒也承认，想彻底摆脱对中国的依赖，至少还要五年。
正是在这种时间差里，威胁民航成为一种“非常规”工具。可民航与矿业的错位，注定让这张牌的代价高于收益。
谈判桌上的加码与反噬
马德里谈判期间，美国并未放松施压，反而把中国23家企业拉入黑名单。磋商刚结束，国会议员便抛出“不给稀土就不让飞机落地”的主意。组合拳看似凌厉，实则自损颇多——制裁名录的叠加加剧了不确定性，也把经济界与安全界的议题拧成一团麻绳。
对美国国内而言，另一个被拖入漩涡的群体是农民。2025年堪称美国大豆农的寒年。往年约四分之一的大豆出口卖到中国，但如今中国采购转向巴西、阿根廷，美国农民至今未见一粒来自中国的订单。美国大豆协会主席公开说，行业陷入“非常严峻的困难形势”，秋收季硬生生成了“秋愁季”。偏偏此时，特朗普政府一边要求中国把大豆进口量提高四倍，一边却没有任何实质让步，还在别的领域加码施压——在现实商业逻辑面前，这种姿态很难催生订单。
企业的冷静与政客的冒进
商业部门的态度与政客的节奏并不一致。英伟达准备恢复向中国出口H20芯片时，穆勒纳尔第一时间公开反对，称此举将增强中国军力与人工智能能力，要求政府叫停。可英伟达、波音、通用电气等公司不愿轻易放弃中国市场，它们在华的销售与供应网络承托着研发投入与股东回报。类似的摩擦并非首次发生。早在2023年，穆勒纳尔还给七所美国大学写信，要求中止与中国国家留学基金委员会的合作，试图阻断教育交流。把学术、商业与安全议题全部纳入“脱钩”框架，短期看声势浩大，长期看损伤的是美国自身的创新生态。
关税、货币与“去美元化”的影子
在稀土焦虑被放大之时，关税也被再度端上桌。特朗普政府放话要对稀土制品加征200%关税。可关税这把刀用久了刃口也钝。到2024年，美国对中国产品加征的“对等关税”基线已抬到145%，效果却不如预期。2025年8月，中国对美出口同比暴跌33.1%，是贸易摩擦以来最大单月跌幅，但中国整体出口反而同比增长4.4%，说明中国在主动降低对美依赖，出口结构更趋多元。
资金层面同样出现对冲信号。美国财政部数据显示，2025年7月中国减持257亿美元美债，持仓降至7307亿美元，创2009年以来新低。自2022年起，中国已连续三年减持美债，累计减持2813亿美元，同时加大黄金储备、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这些组合动作被视作为“去美元化”预作铺垫。关税与金融两端若继续互相挤压，不确定性将反噬贸易与投资。
航空制造的连锁反应
穆勒纳尔提出审查对华飞机及零部件出口，意在再造威慑。但航空工业的供需关系极为复杂。若波音在华订单持续受阻，中国航空公司更有动力加快国产大飞机C919的商业化进程。一旦机队更新的大门对国产机大比例敞开，丢掉的不会只是当前订单，还有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机型与售后服务市场。这笔“学费”，任何一家跨国航空制造商都付不起。
倘若指望盟友“共进退”，现实也不乐观。穆勒纳尔呼吁欧、日、澳限制中国在航空领域的对外投资，但欧洲多国机场与中国航空公司合作紧密。法兰克福和戴高乐这样的枢纽机场，既有中国航司的航权，也存在合作投资项目。让它们为美国的议程砍自家航班与收入，阻力可想而知。
F-35的时间表与真正的症结
在这场争执里，稀土几度被当作推迟军工项目的“背锅侠”。F-35战机的Block 4升级原订2026年完成，如今推迟到2031年。外界批评的矛头曾指向中国稀土政策收紧，但业内更清楚，问题多半出在美国航空工业自身：洛克希德·马丁近五年流失了40%的航电工程师，雷神、波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人才外流、技术老化、管理紊乱，才是时间表一再延宕的根因。把复杂的产业链与人才链断裂归咎于对手的资源政策，容易，解决难题，难。
中国与西方的稀土差距不只在矿口。中国已在从开采、冶炼到磁材制造的全链条形成闭环，叠加规模与工艺上的长期积累，这种优势绝非一两年能追平。英国《金融时报》直陈，即便西方国家努力“去中国化”，也不得不面对成本高、效率低、技术差三重掣肘。“欲速则不达”，此言信然。
小科普：航权与管制
着陆权不是政客就能生效的威胁。国际民航运行依赖双边或多边航班协议，涉及航班频次、航点、价格、代码共享等一揽子安排。随意抽紧，意味着重谈一整套技术与商业细节，付出的不只是谈判时间，还有错失航季窗口带来的真实损失。稀土出口管制则是另一套逻辑：它位于国家安全与产业政策的交汇点，强调事前审批、产品清单、最终用途审查，其调整往往以年度或季度为周期，兼顾国际义务与国内产业升级。两者用一根绳子拴起来拉扯，注定伤筋动骨。
马德里的背影与华盛顿的心态
回看这两年，中美航线从2020年的停摆、削减到缓慢恢复，至2024年每周航班已逼近百班。这不是单方的施予，而是双方市场和产业“求生欲”的共同产物。就在这条脆弱的恢复线尚未拉直之时，马德里谈判期间的黑名单与谈判后紧跟的航权威胁，像是在绷紧的弦上再压一块石头。短期或许能换来政治语言上的强硬，长期却让互信更薄、成本更厚。
稀土作为战略资源，中国的政策收紧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着眼安全与产业的长期布局。中方并不急于用资源做短线交换；相反，美国的“急”恰恰映照出中方的“稳”。当对手的时间刻度被拉长，仓促的行政威胁只会暴露自身缺口。
谁在被自己的招法反噬
穆勒纳尔的建议，不仅难以撬动中国的稀土政策，反倒可能先伤到美国的航空业、旅游业和教育合作。用航班去威胁稀土供应，看起来刚猛，实则“损人不利己”。关税加码换不来供给侧的马上转向，把F-35的延期归咎于中国也无法填补工程师的流失。中国对美出口在下降，对全球的出口却在增长；对美债的持仓持续减少，黄金与人民币的布局在加快。这些走势叠加在一起，正在重绘依赖关系的比例尺。
历史叙事里最耐人寻味的，往往是“不相干”的两件事突然被绑在一起：机场跑道与稀土矿、黑名单与农场秋收、芯片出口与大学合作。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2025年的图景——政治的冲动在产业的现实面前屡屡受挫，产业的理性又在地缘的风浪里寻找平衡。倘若把未来寄托在威胁与封锁之上，这幅图会变得越发灰暗。真正能让航班稳定起降、让供应链稳健运转的，仍是那句老话：平等与合作。因为在全球化的跑道上，没有哪一架飞机能靠逆风起飞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