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够了!今日若非奉先辕门射戟,我等早已陷入刀兵之灾,你怎能在背后如此非议恩人!”刘备的声音压抑着,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张飞那双铜铃般的豹眼此刻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他一把扯开胸甲,露出结实的胸膛,嘶吼道:“大哥!你宁信那三姓家奴,也不信俺?今日辕门盛宴,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他那一箭,瞄的不是画戟,是你我兄弟的命!”
此言一出,营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关羽抚弄长髯的手停在半空,丹凤眼猛地睁开,射出两道寒光。
刘备更是脸色煞白,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死死盯着张飞,一字一句地问道:“三弟,你……此话当真?”
01
暮色四合,徐州城的夜风格外喧嚣。
吕布的将军府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辕门射戟的余威尚在,那惊天动地的一箭,不仅射穿了纪灵的战意,也仿佛射穿了笼罩在小沛上空的战争阴云。
此刻的酒宴,便是为了庆贺这来之不意的和平。
作为主角的吕布,自然是众星捧月。
他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外罩一件宽松的锦袍,坐在主位之上,高大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频频举杯,谈笑风生,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孔上,也难得地挂着几分自得的笑意。
刘备与纪灵分坐左右,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位冤家,此刻在吕布的威势下,也只能强颜欢笑,互相敬酒,场面一派祥和。
张飞坐在刘备下首,一反常态。
他没有咋咋呼呼地叫嚷,只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每当吕布的目光扫过来,他便会立刻举起酒碗,咧开大嘴,露出一副憨直而又钦佩的笑:“温侯神射,天下无双!俺老张服了!这碗酒,俺敬你!”吕布显然对张飞的“真性情”颇为受用,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发出爽朗的大笑。
旁人看来,这张飞莽撞人,是被吕布那超凡的武艺彻底折服了。
就连关羽,也微微颔首,觉得三弟此次虽然粗鲁,倒也表现出了对强者的尊重。
然而,无人看见,在张飞豪饮的间隙,他低垂的眼眸中,闪烁的并非是敬佩,而是一种混杂着惊悸、愤怒与后怕的复杂光芒。
他的思绪,早已飘回了下午的辕门之外。
那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对于寻常弓手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天堑。
画戟的顶端,那小小的月牙,在阳光下熠LING着寒光,如同一片随时会飘走的柳叶。
当吕布张弓搭箭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张飞的目力远超常人,他死死地盯着吕布,想看清这位天下第一武将的每一个细节。
他看到了吕布那稳如磐石的下盘,看到了他虬结的臂肌如何将那张需要千斤之力才能拉开的霸王弓缓缓张成满月。
一切都完美无瑕,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可就在吕布即将松弦的那一刹那,张飞的心猛地一沉。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足以让他浑身冰冷的问题。
吕布的眼睛!
他的眼睛并没有像所有神射手那样,死死锁定目标——那画戟的月牙。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却仿佛穿透了那一百五十步的空间,越过了画戟,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是刘备的中军大帐!
是那面迎风招展的“刘”字帅旗!
那一瞬间,张飞读懂了吕布眼神中的一切。
那不是一个射手挑战极限的专注,而是一种近乎神明的俯瞰与漠视。
他不是在瞄准一个死物,他是在用这一箭,向所有人,尤其是向刘备,宣告一个事实:在这片土地上,你们所有人的性命,都在我一念之间。
他能射中一百五十步外的戟尖,自然也能射穿一百五十步外任何人的头颅。
这哪里是调停?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武力恫吓!
箭矢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命中目标。
当所有人都在为这神乎其技的一箭欢呼时,只有张飞,感觉自己的后心被冷汗浸透。
他看到了吕布放下弓后,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并非是成功的喜悦,而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如同狼王巡视领地般的傲慢。
酒宴上的每一口酒,都辛辣得如同刀子,划过张飞的喉咙。
他强迫自己堆起笑容,与那头最凶恶的猛兽虚与委蛇,心中却早已是杀意滔天。
02
酒宴终于在深夜散去。
吕布显然喝得尽兴,亲自将刘备一行人送到府门外,还拍着张飞的肩膀,大笑道:“翼德真乃豪杰,日后常来我府上,你我兄弟当不醉不归!”张飞依旧是那副憨厚的模样,连连点头,嘴里含糊地应着。
直到吕布的身影消失在朱红大门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凝固,变得比徐州的夜色还要阴沉。
归营的路上,月色清冷,洒在众人的铠甲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刘备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庆幸:“今日多亏奉先,否则小沛危矣。奉先虽反复无常,却也是信义之人。”关羽抚着长髯,丹凤眼中也流露出赞许:“温侯之勇,冠绝天下。那一箭,确实鬼神难测。我等寄居于此,有他庇护,暂可无忧。”两人一言一语,都在感叹吕布的恩情与武勇。
唯有张飞,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闷头赶路,脚步踩得地面“咚咚”作响,仿佛要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这片土地上。
他的沉默与周遭轻松的气氛格格不入,显得异常刺眼。
关羽首先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微微皱眉,看向张飞:“三弟,你今日为何如此沉默?莫非还在为那纪灵之事生气?”张飞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两位兄长,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沉声道:“没什么。只是酒喝多了,有些头疼。”刘备也关切地问道:“三弟可是身体不适?那便早些回营歇息。”张飞没有再答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的心中,那个可怕的发现如同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能在路上说,他怕隔墙有耳,更怕自己一旦开口,就无法控制住那冲天的杀意。
一回到营中,刘备和关羽正准备各自回帐,张飞却一把拦住了他们。
“大哥,二哥,随我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决绝。
刘备和关D1ui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他们跟着张飞,走进了刘备的中军大帐。
亲兵识趣地退下,并守在了帐外。
帐内只剩下三兄弟,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帐壁上,显得格外凝重。
张飞没有坐下,他像一头被困的猛兽,在帐中来回踱步,最终,他停在刘备面前,双目赤红地盯着自己的大哥,便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大哥!你宁信那三姓家奴,也不信俺?今日辕门盛宴,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他那一箭,瞄的不是画戟,是你我兄弟的命!”张飞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惊雷,在刘备和关羽耳边炸响。
关羽的丹凤眼瞬间眯起:“三弟,休得胡言!吕布为何要如此?”“为何?”张飞冷笑一声,“二哥,你只看到他箭术通神,可你看到他射箭时的眼神了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将自己在辕门外的观察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的眼睛,根本没有看戟!他看的是我们的大帐,是大哥你的帅旗!那一箭,他不是在炫技,他是在警告我们!他是在告诉我们,他随时可以取走我们的性命!这哪里是解围,这分明是敲山震虎,是画地为牢!他把我们从小沛‘救’出来,安置在这徐州城下,名为保护,实为囚禁!
我们现在就是他笼中的鸟,掌中的棋!”
03
张飞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刘备脑中一片轰鸣。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说这是三弟的臆测,是多心了。
可当他对上张飞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焦灼的眸子时,所有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太了解自己的三弟了。
张飞看似粗鲁莽撞,但在战场之上,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洞察力。
对于危险的感知,甚至比自己和云长更为敏锐。
如果不是真的察觉到了足以致命的威胁,他绝不会用如此凝重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刘备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努力回想白天的场景,吕布那张狂的笑,那睥睨一切的眼神,那看似化解干戈、实则掌控全场的气势……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与张飞的话语交织在一起,渐渐勾勒出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真相。
他原以为吕布是在施恩,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一种戏弄和施舍。
他将自己从纪灵的虎口中救出,又把自己置于他这头更凶猛的饿狼的爪下。
所谓的“恩情”,不过是一根拴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
“大哥,你再想想,”张飞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刘备的思绪,“他为何要背叛丁原?为何要弑杀董卓?丁原待他如亲子,董卓与他结为父子,可结果呢?此人心中只有自己,毫无信义可言!他今日能为我们射退纪灵,明日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将我们的头颅献给曹操或者袁绍!”“他占据徐州,本就是趁我与袁术交战之时,行不义之举。如今又假意施恩,将我等困于此地,其心叵测,昭然若揭!”关羽一直沉默不语,此刻,他那双微眯的丹凤眼豁然睁开,精光四射。
他沉声道:“三弟所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吕布此人,勇则勇矣,却性情凉薄,反复无常。今日之举,确有蹊跷。他若真有心助我等,为何不直接发兵,与我等里应外合,击破纪灵?反而要用这种方式,让我等两家同时欠他的人情?”关羽的话,如同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刘备心中的疑窦。
是啊,吕布明明有更直接、更有效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为何偏偏选择了“辕门射戟”这种极具表演性质的方式?
答案只有一个: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盟友,而是一个慑服的、听话的附庸。
他要的不是刘备的感激,而是刘备的恐惧。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吕布,才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主宰。
他可以轻易地挑起战争,也可以轻易地平息战争。
所有人的命运,都由他手中的方天画戟和掌中的霸王弓来决定。
想通了这一层,刘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猛虎,却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披着虎皮、却比虎更狡诈、更残忍的恶狼!
董卓之恶,在于其残暴不仁,祸乱朝纲,但他终究还是汉臣,行事尚在朝廷的框架之内。
而吕布,他的眼中根本没有朝廷,没有法度,没有信义,只有他自己无尽的欲望和野心。
他就像一头脱缰的野兽,会撕碎眼前的一切阻碍,吞噬所有他能看到的东西。
“狼子野心……”刘备缓缓地坐回帅位,口中喃喃自语,脸色变得铁青,“此人比董卓更具狼子野心,必除之!”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帐内的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映照着三兄弟同样凝重而决绝的脸庞。
04
“必除之!”刘备的这句话,为今夜的谈话定下了最终的基调。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此刻的他们,身在徐州,吕布的地盘,兵力不过数千,粮草器械皆仰仗吕布供给。
而吕布,麾下有陈宫、张辽、高顺等文武良将,更有并州狼骑这支天下闻名的精锐。
双方的实力对比,犹如萤火与皓月,蚍蜉与大树。
想要在这种情况下除掉吕布,无异于痴人说梦。
“大哥,杀一个三姓家奴,何须如此烦恼!明日俺借口与他比试,在阵前一矛戳死他便是!”张飞的暴脾气又上来了,在他看来,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如他手中的丈八蛇矛来得直接。
刘备立刻喝止了他:“三弟,不可鲁莽!吕布武艺天下无双,你我兄弟三人联手,尚无必胜把握。况且,我等若在此地刺杀吕布,便是背信弃义之举,天下英雄将如何看我?我等又如何立足?”关羽也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刺杀乃下策,不仅成功希望渺茫,更会让我等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此事,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等到何时?”张飞急道,“等到他吕布寻个由头,将我们一个个都宰了?”“翼德稍安勿躁。”刘备抬手示意张飞冷静下来,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他知道,现在比拼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和耐心。
吕布是一头猛兽,对付猛兽,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吕布有两大弱点。”刘备缓缓开口,目光扫过两位兄弟,“其一,为人自负,刚愎自用,听不进良言。其二,他虽勇冠三军,却无谋略,尤其不擅处理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关羽抚髯沉思,接口道:“大哥是说,我们可以借刀杀人?”刘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错。当今天下,视吕布为心腹大患的,并非只有我们。北有袁绍,西有曹操。尤其是曹孟德,他与吕布在兖州数番大战,早已结下死仇。吕布占据徐州,如同一把尖刀插在曹操的背后,曹操必然寝食难安,欲除之而后快。”张飞一拍大腿:“对啊!我们可以联络曹操,让他出兵,我们做内应,里应外合,必能大破吕布!”“此事不妥。”关羽立刻否决,“我等身在徐州,一举一动皆在吕布监视之下,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与曹操联络?一旦消息泄露,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刘备点了点头,神情凝重:“云长所虑极是。所以,我们不仅要联络曹操,还要让吕布自己,把曹操这把刀‘请’过来。”
“让他自己请?”张飞和关羽都愣住了,满脸不解。
刘备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徐州、兖州、淮南三地之上。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一个大胆而又周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慢慢成型。
“吕布最大的依仗,是他麾下的军队和陈宫等人的辅佐。我们杀不了吕布,但可以先断其臂膀。”刘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陈宫智谋过人,却是吕布阵营中最大的变数。此人虽为吕布出谋划策,但心中仍存汉室,对吕布的反复无常也颇有微词。我们可以从他身上下手。”“另外,我们还要让吕布众叛亲离,让他失去所有人的信任。他不是喜欢用武力恫吓吗?我们就让他尝尝被整个世界孤立的滋味。”刘备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与他平日里仁德宽厚形象截然不同的、属于一代枭雄的决断与狠辣。
一个针对吕布的巨大罗网,正在这小小的营帐之中,悄然张开。
05
计划的轮廓已经清晰,但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精雕细琢。
如何离间陈宫?
如何让吕布陷入孤立?
如何将消息安全地传递给曹操?
这一个个难题摆在三兄弟面前。
他们深知,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接下来的数日,刘备一反常态,主动与吕布亲近。
他时常带着关羽、张飞,备上薄礼,前往吕布府上拜会。
席间,刘备言辞恳切,极尽谦卑,将自己放在一个晚辈和附庸的位置上,对吕布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
张飞也收敛了所有脾气,变得“憨厚可掬”,与吕布麾下的诸将称兄道弟,拼酒划拳,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了前嫌。
吕布对此十分受用,他本就自负,见刘备如此“识时务”,更是放松了警惕,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忠实附庸,时常在酒后吐露一些对时局的看法和对未来的“宏图伟业”。
刘备则利用这些机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吕布阵营内部的动向。
他发现,陈宫在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只是在吕布的言论过于狂妄时,才会出言劝谏,但吕布往往听不进去。
而张辽、高顺等人,则更像是纯粹的武将,忠于吕布的武勇,却未必认同他的人品。
这让刘备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陈宫面前,表现出对汉室的忧虑和对天下苍生的悲悯,言谈间引经据典,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国为民的仁德之主。
他从不直接说吕布的坏话,但话里话外,却都在暗示吕布的所作所为,与匡扶汉室的理想背道而驰。
陈宫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刘备的弦外之音,他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看向刘备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深意。
与此同时,刘备让麾下最机敏的斥候,化装成行商,秘密出城,试图建立一条通往许都的秘密通道。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一旦被吕布的巡逻队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一切都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刘备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将所有计划串联起来,给予吕布致命一击的机会。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这天傍晚,就在刘备与关羽、张飞商议下一步行动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亲兵统领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颤抖地报告:“主公,不好了!吕布……吕布派兵包围了我们的营寨!”“什么?”刘备三人霍然起身,脸色大变。
张飞一把抄起丈八蛇矛,怒吼道:“那厮终于要动手了吗?俺这就去跟他拼了!”“三弟,站住!”刘备厉声喝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知是何缘故?”亲兵统领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据说……据说吕布的斥候在城外截获了一名袁术派来的信使,那信使……那信使是来我们营中的!”“轰!”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刘备脑中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他的死局!
是吕布的试探?
还是袁术的阴谋?
他与袁术势同水火,袁术怎么可能派信使来见他?
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无论写了什么,在吕"布看来,都将是自己勾结袁术,背叛他的铁证!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帐外,火把的光芒已经将天空映得通红,兵甲碰撞之声和吕布士兵的呵斥声清晰可闻。一股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营寨。刘备感到一阵窒息,他知道,吕布的耐心已经耗尽,那头饿狼,终于要对他这只笼中之鸟,亮出锋利的爪牙了。
06
吕布的中军大帐内,气氛肃杀。数十支牛油巨烛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吕布高坐帅位,一身戎装,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那双锐利的眸子如同猎鹰,死死地盯着被士兵押解进来的刘备。他的身旁,陈宫面沉如水,张辽、高顺等将领分列两侧,个个面色不善,手握兵器,仿佛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刘备撕成碎片。刘备强作镇定,对着吕布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不知温侯深夜召见,所为何事?又为何要派兵围困备之营寨?”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的慌乱,都会成为对方眼中的心虚。
吕布冷笑一声,从案几上拿起一卷帛书,猛地掷于刘备面前。
“玄德,你自己看看吧!你口口声声感我恩德,背地里却与袁术那冢中枯骨暗通款曲,意欲何为啊?”帛书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刘备的目光扫过,心头巨震。
那确实是袁术的私印,做不得假。
他没有去捡那封信,因为他知道,无论信中内容是什么,只要他碰了,就等于默认了此事与他有关。
他抬起头,迎着吕布凌厉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悲愤:“温侯何出此言?备与袁术,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兴兵犯我徐州,夺我城池,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又怎会与他私下往来?这其中必有误会!”“误会?”吕布的笑声更冷了,“人赃并获,信使都招了,就是来找你的!你还想狡辩?”说罢,他一挥手,两名士兵将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拖了上来。
那人正是所谓的“信使”。
“说!你这封信,是送给谁的!”吕布厉声喝道。
那信使气若游丝,却还是用尽全力,抬手指着刘备,含糊不清地说道:“是……是送给刘……刘备的……”话音刚落,他便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死无对证!
刘备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显然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每一个环节都天衣无缝,就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帐内的杀气愈发浓烈,张辽已经将手搭在了刀柄上,只等吕布一声令下。
刘备的大脑在疯狂运转,他知道,这是他生与死的关头。
辩解是无力的,必须找到这个阴谋的破绽,绝地反击!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扫过暴怒的吕布,扫过沉默的陈宫,扫过跃跃欲试的众将,最后,落在了那具信使的尸体上。
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且慢!”刘备大喝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悲怆与决绝,“温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备自知身陷囹圄,生死皆在温侯一念之间。只是备不甘心,不甘心被此等拙劣的离间之计所害,更不甘心让温侯被小人蒙蔽,错杀忠良!”
07
刘备的这声大喝,让帐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吕布眉头一皱,盯着刘备,想看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
陈宫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只听刘备继续朗声说道:“温侯请想,我刘备若是真要与袁术勾结,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今日白天,温侯神威,一箭退敌,纪灵十万大军狼狈而逃。袁术损兵折将,颜面尽失,对我与温侯必然恨之入骨。我刘备再愚钝,也断然不会在此时此刻,去联络一个刚刚被我们共同羞辱的敌人!这岂非自寻死路?”这番话合情合理,让原本认定刘备有罪的众将,也不禁开始思索起来。
是啊,这个时机太奇怪了。
刘备继续说道:“再者,我若要与袁术通信,必然会派心腹之人,选择隐秘路径。岂会如此明目张胆,派一个轻易就能被抓住的信使,走在大路之上?这哪里是通信,分明是唯恐温侯不知,故意将把柄送到温-侯手上!”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愤:“所以,此事只有一个解释!这根本不是袁术的信使,而是那纪灵的奸计!他白天在辕门受辱,心中不忿,便行此反间之计,欲借温侯之手,杀掉我刘备,以报一箭之仇!同时,也能离间我与温侯,让我们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那信使,要么是纪灵的死士,要么早已被他收买。温侯,您一生纵横天下,岂能被此等雕虫小技所蒙骗啊!”刘备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他巧妙地将矛头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刚刚退走的纪灵身上。
这个解释,远比“刘备勾结袁术”要合理得多。
吕布本就多疑,听了刘备的分析,心中的怒火渐渐被疑虑所取代。
他看向陈宫,想听听自己这位首席谋士的意见。
一直沉默的陈宫,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走到那具尸体旁,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站起身,对吕"布拱手道:“主公,玄德公所言,不无道理。此人身上虽有鞭伤,但致命伤却是后脑的一处重击,显然是被人灭口。而且,从此人的手掌和口音来看,确有淮南一带的特征。纪灵行此毒计,也并非没有可能。主公刚刚施恩于玄德公,转眼便要将其诛杀,若真是中了反间计,岂非令天下英雄耻笑?”陈宫的话,给了吕布一个完美的台阶下。
吕布本就自负,最恨被人当枪使。
他宁可相信是纪灵在算计他,也不愿相信是自己看错了刘备。
他重重地一拍案几,怒喝道:“好个纪灵!竟敢戏耍于我!传我将令,明日起,加强戒备,若再有袁术之人靠近,格杀勿论!”一场足以致命的危机,就这样被刘备用三寸不烂之舌化解于无形。
吕布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撤去对刘备营寨的包围,又假惺惺地安慰了刘备几句,便让他回去了。
刘备和关羽、张飞走出大帐,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内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们赢得了暂时的安全,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信任的种子一旦被怀疑所侵蚀,便再也无法生根发芽。
他们和吕布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回到营中,张飞再也忍不住了:“大哥,这厮分明就是不信任我们!今天躲过去了,明天呢?我们不能再等了!”刘备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寒光,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弟说得对。我们不能再等了。今夜之事,反而给了我们一个最好的机会。”
08
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刘备彻底抛弃了最后一丝幻想。
他明白,吕布就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继续留在他身边,无异于与虎谋皮,终将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今夜的“信使事件”,虽然惊险,却也让吕布的猜忌心提升到了顶点。
而这,正是刘备可以利用的一点。
三兄弟再次齐聚帐中,但这一次,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彷徨和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吕布生性多疑,今日之事,他嘴上虽然信了我们,心中必然还存有芥蒂。”刘备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的疑心,演一出好戏给他看。”“大哥,计将安出?”关羽问道。
刘备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许都的位置:“我们要将计就计。吕布既然怀疑我们与外人勾结,那我们就‘勾结’给他看。
我们要让他相信,我们因为他的猜忌而心生恐惧,正在秘密联络曹操,寻求退路。”
张飞有些不解:“大哥,这不是把刀柄送到他手上吗?他要是信了,还不立刻发兵把我们给灭了?”“他会的。”刘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但他什么时候动手,以什么名义动手,将由我们来决定。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他引入我们布下的陷阱。”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在刘备心中展开。
第一步,是“泄密”。
刘备命令心腹,故意在与吕布部下喝酒时,“酒后吐真言”,抱怨吕布猜忌无恩,兄弟几人过得朝不保夕,言语间流露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意思,并隐晦地提及曹操求贤若渴。
这些话,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吕布的耳朵里。
第二步,是制造恐慌。
刘备下令营中将士,夜间加强巡逻,白天则收拾行装,整理马匹,做出随时准备拔营跑路的假象。
这种紧张的气氛,让监视他们的吕布探子更加确信,刘备真的要叛逃。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送出真正的信。
在演了几天戏,将吕布的疑心彻底吊起来之后,刘备秘密召见了自己最信任的斥候简雍。
他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假的,信中痛陈吕布不仁,自己愿投曹操,希望能得到接应;另一封则是真的,用暗语写成,详细阐述了吕布的狼子野心,以及他如何将吕布引出徐州,请曹操火速出兵,直捣其空虚后方的完整计划。
刘备将两封信交给简雍,郑重地说道:“宪和,此行九死一生。你出城后,故意暴露行踪,让吕布的巡逻队追捕你。记住,无论如何,要让他们‘抢’走这封假的信。
之后,你再想办法摆脱追兵,从小路绕道,将这封真信,亲手交到曹司空手上。
我军数千将士的性命,天下汉室的未来,皆系于你一人之身!”
简雍深知此行责任重大,他对着刘备重重一拜,将书信贴身藏好,毅然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09
一切都按照刘备的剧本精准上演。
两天后,吕布的府邸内传来了他雷霆般的咆哮。
一封从“逃跑信使”身上搜出来的书信,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信上的内容,与他手下探子连日来汇报的情况完全吻合,坐实了刘备通敌叛逃的“罪证”。
“刘备!你这大耳贼!我好心收留你,你竟敢背我投靠曹贼!”吕布气得在堂上来回踱步,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恨不得立刻点起兵马,将小沛夷为平地。
陈宫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刘备若真要叛逃,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被截获书信?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故意让他看到的陷阱。
他出言劝道:“主公息怒。刘备兵不过数千,不足为虑。如今信虽在此,但他尚未有实际行动。主公若此时发兵,便是坐实了逼反他的名声。依宫之见,不如先静观其变,加强对小沛的监视即可。”若是往常,吕布或许还会听陈宫几句。
但这一次,他被刘备的“背叛”冲昏了头脑。
他本就极度自负,辕门射戟,在他看来是对刘备天大的恩惠,如今却换来背叛,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一把推开陈宫,怒吼道:“静观其变?等到他刘备和曹操的大军兵临城下吗?公台,你休要再为那大耳贼说话!我意已决,立即发兵,踏平小沛,将刘备生擒,我要亲自问问他,我吕布究竟哪里对不起他!”军令如山,吕布亲自点起张辽、高顺等主力大将,率领两万精兵,浩浩荡荡地杀向小沛。
徐州城内,只留下了陈宫和部分兵力防守。
吕布做梦也想不到,他的雷霆之怒,正踏着刘备为他铺好的节奏起舞。
就在吕布大军出城的同时,早已摆脱追兵的简雍,正骑着快马,在通往许都的官道上疾驰。
他的怀中,揣着那封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真正密信。
小沛城头,刘备手扶城墙,遥望着远方扬起的漫天尘土,那是吕布大军到来的迹象。
他的身后,关羽和张飞早已披挂整齐,严阵以待。
“大哥,那厮真的来了!”张飞的眼中燃烧着兴奋的战意。
刘备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既有计划成功的欣慰,也有一丝不忍。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奉先啊奉先,你空有一身勇武,却不懂人心。今日,非我刘备负你,实乃天欲亡你。”他转过身,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对着关羽和张飞下令:“传令全军,死守城池!我们的任务,不是击败吕布,而是拖住他!为曹公的大军,争取最宝贵的时间!”一场以小沛为棋盘,以天下为赌注的惊天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10
吕布的怒火,化作了对小沛城疯狂的攻击。
并州狼骑的铁蹄,如同一波又一波黑色的怒潮,反复冲击着单薄的城墙。
箭矢如蝗,遮天蔽日,投石车抛出的巨石,在城头砸开一个个缺口。
然而,小沛的守军,在刘备三兄弟的带领下,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张飞如同一尊黑色的杀神,咆哮在城头最危险的地段,丈八蛇矛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无人能挡其锋。
关羽则冷静地指挥着弓箭手,一次次精准地射杀掉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将领。
刘备身先士卒,亲自擂鼓助威,搬运滚石擂木,他的存在,就是所有士兵的主心骨。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又从黑夜持续到黎明。
吕布的军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始终无法登上城头。
吕布本人更是数次冲到城下,挥舞着方天画戟,想要强行破城,却都被关羽和张飞联手逼退。
战局,陷入了诡异的胶着。
刘备的军队虽然顽强,但兵力终究有限,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吕布虽然攻势凶猛,但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他就像一头被困在泥潭里的猛兽,空有一身力量,却无处施展。
就在吕布久攻不下,耐心即将耗尽之时,一个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消息,从后方传来。
曹操亲率十万大军,以“奉天子诏,讨伐叛逆吕布”为名,已经渡过黄河,兵锋直指徐州!
吕布的大营瞬间炸开了锅。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中计了!
刘备在小沛的死守,根本就是一个幌子,一个巨大的诱饵,目的就是将他这个主帅和麾下所有主力,都牢牢地拖在这里。
而他倾巢而出,后方空虚的徐州,此刻在曹操的十万大军面前,就如同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刘备!曹操!我与你们势不两立!”吕布发出绝望的咆哮,他的双眼变得血红。
他想立刻回师救援徐州,可小沛城内的刘备,却像一块最臭最硬的滚刀肉,死死地粘住了他。
他想全力攻下小沛,可曹操的大军,却随时可能切断他的后路,将他包围在这片旷野之上。
进退维谷,腹背受敌。
曾经不可一世的飞将,第一次尝到了被算计、被围猎的滋味。
城头上,刘备听着远方斥候传来的捷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遥望着吕布那在风中狂乱舞动的帅旗,心中感慨万千。
从辕门射戟的那一刻起,从张飞看破那眼神中隐藏的狼子野心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军事胜利,而是一场心理和智谋的完胜。
他成功地利用了吕布的自负、多疑和残暴,为他精心编织了一张死亡之网。
如今,这头曾经让整个中原都为之战栗的猛兽,已经被彻底困在了网中,等待他的,将是覆灭的命运。
夕阳西下,将整个战场染成了一片血色。
刘备看着那张狂的吕字大旗,轻轻说道:“云长,翼德,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