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48年10月11日深夜，东野三纵七师师部。
昏黄的煤油灯在秋风中摇曳，将屋内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赵兴元站在地图前，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被红圈标注的位置——配水池。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地图上的等高线，指甲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老赵，考虑清楚了？”师长邓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忧，“配水池可不是一般的据点，范汉杰在那里下了血本。”
赵兴元转过身，这个29岁的山东汉子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他的脸上还带着前几天战斗留下的硝烟痕迹，军装的领口处能看到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师长，一营请战！”赵兴元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打了这么多年仗，什么硬骨头没啃过？日本鬼子的碉堡群我们照样拿下，国民党的钢筋水泥算什么！”
邓岳沉默了。他太了解赵兴元了，这个从1939年就参加八路军的老兵，一路从普通战士打到营长，靠的就是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四平战役、彰武战斗、法库攻坚，哪一次不是赵兴元的一营打头阵？
“你知道配水池意味着什么吗？”政委李志民推了推眼镜，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这里距离锦州城只有1公里，是锦州的门户。范汉杰把它称作‘第二凡尔登’，你知道凡尔登意味着什么吗？”
“绞肉机。”赵兴元的回答简短而直接。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窗外秋虫的鸣叫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炮响，那是友军在进行夜间骚扰射击。
“给我三天时间准备。”赵兴元打破了沉默，“三天后，我保证拿下配水池。”
邓岳和李志民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们知道，锦州战役已经进入关键时刻，配水池必须拿下，而赵兴元的一营，是他们手中最锋利的刀。
赵兴元敬了个礼，转身大步走出师部。推开门的瞬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拉了拉军装的领口。东北的10月已经很冷了，早晚的温差能达到20度，白天还能穿单衣，晚上就得裹上棉衣。
回到营部，赵兴元立刻召集了连排长会议。一营是个加强营，总兵力800人，下辖三个步兵连、一个机枪连，还配属了一个炮兵排。这样的配置在当时已经算是很强的火力了。
“同志们，”赵兴元环视着在座的军官们，这些人大多跟了他好几年，彼此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上级把攻打配水池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一营。”
话音刚落，营部里就炸开了锅。
“太好了！终于轮到我们了！”三连连长王德才一拍桌子，激动得脸都红了。这个河北汉子性格火爆，打仗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
“营长，听说配水池被范汉杰搞得像铁桶一样，”二连连长张国华相对冷静一些，“我们需要什么支援吗？”
“师里会给我们配属两门山炮，”赵兴元说道，“但主要还是靠我们自己。记住，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战斗，这关系到整个锦州战役的成败。”
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用铅笔在配水池的位置画了个圈：“根据侦察，配水池主体是伪满时期留下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墙体厚度超过1米。范汉杰在周围又修建了14个地堡，形成了交叉火力网。外围有三道铁丝网，铁丝网之间布满地雷。”
“这还不算完，”赵兴元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配水池东北方向还有4座红房子，与主阵地形成犄角之势。如果不能同时拿下红房子，我们的侧翼就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
营部里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消化这些信息。这确实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比他们之前打过的任何一个据点都要坚固。
“我不管敌人有多少地堡，有多少铁丝网，”赵兴元的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12号拂晓，我们必须拿下配水池！都回去准备吧，明天开始，全营进行爆破训练和近战训练。”
02
当晚，赵兴元一个人在营部待到很晚。他反复研究着配水池的地形图，寻找每一个可能的突破口。煤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跳动，映出深深的阴影。
他想起了9年前，自己还是个20岁的毛头小伙子，在家乡山东历城参加八路军的情景。那时候，他们连像样的枪都没有，一个班就一两条老套筒，子弹更是金贵得很，平时训练都舍不得打。
可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他们硬是跟日本鬼子打了8年。他还记得第一次参加战斗时的情景，那是1940年的百团大战，他所在的连队负责破袭正太路的一段铁路。当时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扣扳机的手指都在发抖。
班长看出了他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赵，怕什么？鬼子也是肉做的，子弹打上去一样会死。记住，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句话，赵兴元记了一辈子。从那以后，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他都没有退缩过。抗战胜利后，他跟随部队进入东北，参加了四平保卫战、三下江南、四保临江等一系列战役。
每一次战斗，都让他更加成熟，也让他更加明白一个道理：战争的残酷远超想象，但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再经历战争，他们必须打赢这场仗。
“营长，还没睡呢？”三连指导员刘永生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高粱米粥。
“睡不着。”赵兴元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让他的手指舒服了不少。东北的夜晚真冷，即使在屋里，也能感受到那种透骨的寒意。
刘永生在他对面坐下，这个比赵兴元还大两岁的湖南人，是全营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他的左臂在去年的一次战斗中被弹片划伤，至今还不能完全伸直。
“营长，我有个想法。”刘永生说道，“配水池的正面防御太强，硬攻损失会很大。但是根据侦察，配水池和红房子之间有一条干涸的水渠，如果我们能利用这条水渠…”
赵兴元眼睛一亮：“你是说，先打红房子，然后利用水渠接近配水池？”
“对！”刘永生点点头，“而且我建议，第一波攻击要快、要猛，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三连请求担任主攻！”
赵兴元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三连主攻，二连从侧翼配合，一连作为预备队。记住，这次战斗，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接下来的两天，一营进行了高强度的战前训练。爆破组反复练习定向爆破，机枪手练习快速转移阵地，步兵则进行刺刀训练和投弹训练。赵兴元几乎没合眼，他要确保每一个细节都不出问题。
10月11日傍晚，一营在师部举行了战前动员大会。800名战士整齐地站在空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坚毅和决心。
赵兴元站在队伍前面，他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有力：“同志们！明天拂晓，我们就要攻打配水池了。敌人把那里叫做‘第二凡尔登’，说守在那里的都是‘铁打的汉’。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他们的钢筋水泥硬，还是我们的意志更坚强！”
“一营的兄弟们，我们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国民党的王牌军，什么时候怕过？明天，我们要让范汉杰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铁打的汉’！”
“砸烂‘铁汉’，攻下‘凡尔登’！”战士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
当晚，很多战士都写了决心书，有的还写了遗书。他们知道，明天的战斗会很惨烈，可能很多人都回不来了。但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害怕。
三连的一个班长叫李长修，河南人，今年才25岁。他在决心书上写道：“我李长修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冲上配水池！为了新中国，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愿意付出一切！”
二连的战斗组长吴亚丁，安徽人，参加过淮海战役。他悄悄找到指导员，把身上仅有的20块大洋交给他：“指导员，如果我明天回不来，把这钱寄给我娘，就说儿子不孝，不能给她养老送终了。”
指导员红着眼睛把钱推回去：“说什么胡话！明天打完仗，你自己寄给你娘！”
03
10月12日凌晨4点，东方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一营的战士们已经在预定位置集结完毕。他们趴在冰冷的地上，透过晨雾打量着远处的配水池。
在微弱的星光下，配水池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那些地堡的射击孔，就像是巨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四周。
赵兴元趴在最前面，他的望远镜一直没有放下。透过镜头，他能看到配水池墙上用白漆写的大字：“守卫配水池的都是铁打的汉”、“配水池是第二凡尔登”。这些嚣张的标语，让他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
“营长，时间差不多了。”身边的通讯员小声提醒道。
赵兴元看了看手表，4点45分。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刘永生说：“按计划行动，记住，第一波攻击一定要快！”
刘永生点点头，悄悄向后爬去。几分钟后，三连的150名战士已经进入了攻击位置。他们分成三个梯队，第一梯队50人，负责撕开敌人的外围防线；第二梯队50人，负责扩大突破口；第三梯队50人，作为预备队。
5点整，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就在这一刻，赵兴元打出了攻击的信号弹。
“冲啊！”刘永生第一个跃出掩体，带领三连向配水池发起了冲锋。
顿时，寂静的清晨被打破了。机枪声、步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敌人显然没有料到解放军会在这个时候发起攻击，最初的几分钟里，他们的还击显得有些慌乱。
三连的战士们趁机快速推进，很快就接近了第一道铁丝网。爆破组冲上去，用炸药包炸开了一个缺口。战士们鱼贯而入，向第二道铁丝网冲去。
就在这时，敌人终于反应过来了。配水池上的机枪开始疯狂扫射，子弹像雨点一样倾泻下来。地堡里的火力点也开始发威，交叉的火力网几乎封锁了所有的前进路线。
“卧倒！”刘永生大喊一声，战士们纷纷趴在地上。但就是这短短的几秒钟，已经有七八个战士中弹倒下。
“机枪组，压制敌人火力！爆破组，继续前进！”刘永生趴在一个弹坑里，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三连的战士们为了躲避敌人的火力，纷纷跳进了配水池前的一条壕沟。这条壕沟原本是配水池的排水沟，现在已经干涸了，正好可以作为掩体。
刘永生也跳了进去，他正准备组织第二波攻击，突然感觉脚下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壕沟里密密麻麻的都是电线！
“不好！快撤…”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
原来，狡猾的敌人早就在壕沟里埋设了大量的航空炸弹，并且用电话线改装成了可以遥控引爆的地雷。当三连的主力部队全部进入壕沟后，敌人残忍地按下了起爆器。
巨大的爆炸掀起了冲天的泥土和烟尘，整条壕沟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威力巨大的航弹把壕沟炸得面目全非，里面的战士几乎全部牺牲。
赵兴元亲眼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三连150人，就这样在一瞬间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冲在最前面的刘永生因为跑得快，第一个冲出了爆炸范围，侥幸活了下来。
“二连！上！”赵兴元咬着牙下达了命令。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战斗还要继续。
二连连长张国华带领部下发起了第二波攻击。有了三连的前车之鉴，他们避开了所有的壕沟，直接向敌人的铁丝网冲去。
敌人的火力更加猛烈了，子弹在战士们身边呼啸而过，不断有人中弹倒下。但二连的战士们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踏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向前冲锋。
李长修是二连的副班长，他的腹部被一颗子弹击中，肠子都流了出来。但他没有倒下，而是用手按住伤口，端起机枪对着敌人的地堡猛烈扫射。
“兄弟们，为三连的战友报仇！”他一边射击一边大喊，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流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终于，他的子弹打完了。李长修扔掉机枪，拿起一颗手榴弹，踉踉跄跄地向最近的一个地堡冲去。敌人的机枪手看到他的样子，都被震慑住了，竟然忘记了射击。
“去死吧！”李长修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榴弹扔进了地堡的射击孔。随着一声巨响，地堡里的机枪哑火了。而李长修也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在了地上，临死前，他的眼睛还看着配水池的方向。
吴亚丁是二连的战斗组长，他在冲锋中被弹片击中，肠子都被炸了出来。但他没有退下火线，而是用布条把肠子绑在腰上，继续战斗。他先是用步枪射击，子弹打完了就用手榴弹，手榴弹扔完了就捡起牺牲战友的冲锋枪继续打。
在他的带领下，二连终于撕开了敌人的防线，攻破了外围的几个地堡。但此时，二连的150人也已经伤亡过半。
04
上午8点，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赵兴元意识到，如果不能先拿下红房子，配水池是攻不下来的。红房子和配水池互为犄角，只要红房子还在敌人手里，进攻配水池的部队侧翼就会完全暴露。
“一连，跟我上！攻打红房子！”赵兴元亲自带领预备队投入了战斗。
红房子是四座红砖建筑，每座都有三层楼高，墙体厚实，窗口都被改造成了机枪射击孔。楼与楼之间有战壕相连，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赵兴元带领一连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攻击。敌人显然没想到解放军会分兵攻打红房子，防守出现了漏洞。一连的战士们趁机冲进了第一座红房子。
巷战开始了。在狭窄的楼道里，双方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战。刺刀见红，拳脚相加，甚至有战士用牙齿咬断了敌人的喉咙。每一个房间、每一道楼梯，都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经过两个小时的血战，一营终于占领了红房子。但敌人不甘心失败，开始组织反扑。配水池的守军源源不断地增援过来，试图夺回红房子。
“守住！一定要守住！”赵兴元声嘶力竭地喊道。他知道，红房子是攻下配水池的关键，绝对不能丢失。
从上午10点到下午3点，敌人一共组织了27次反扑。每一次反扑都异常猛烈，敌人不仅投入了大量步兵，还动用了迫击炮和机关炮。红房子被打得千疮百孔，墙体上布满了弹孔。
最危急的时候，敌人已经冲到了红房子的大门口。赵兴元带着仅剩的几十个战士，用刺刀和手榴弹把敌人赶了回去。他的左臂被弹片划伤，鲜血染红了半边军装，但他始终没有离开一线。
下午3点，敌人终于急了。他们出动了装甲车和飞机，对红房子进行狂轰滥炸。一时间，红房子陷入了一片火海。
“营长，撤吧！”通讯员拉着赵兴元的衣角，“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撤什么撤！”赵兴元推开通讯员，“我们的任务是攻下配水池，不是来撤退的！”
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二十团三营的援军到了。7连从侧翼发起攻击，9连从正面猛攻，配水池的敌人终于支撑不住了。
“兄弟们，总攻的时候到了！”赵兴元看了看身边的战士们。经过一天的血战，原本800人的加强营，现在只剩下25个人了。这25个人，个个带伤，浑身是血，但眼中的战意却更加坚定。
“营长，我们跟你冲！”幸存的战士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下午5点30分，总攻开始了。赵兴元带领最后的25名战士，配合三营的部队，从三个方向同时向配水池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这是最后的半小时，也是最惨烈的半小时。敌人进行着最后的顽抗，机枪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战士们的生命。但没有人退缩，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一个战士中弹倒下了，后面的战士踩着他的身体继续前进。又一个战士倒下了，其他人连看都没看一眼，继续冲锋。就这样，他们用血肉之躯，一步步逼近配水池。
终于，第一个战士冲上了配水池的墙头。他挥舞着红旗，大喊：“我们胜利了！”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他缓缓倒下，但红旗依然在风中飘扬。
更多的战士冲了上去。敌人终于崩溃了，他们扔下武器，举手投降。下午6点整，配水池终于被攻下了。
05
战斗结束后，赵兴元站在配水池的废墟上，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原本800人的一营，最后只有7个人活了下来：他自己、5名战士，还有一名随军记者。
他走到那面写着“守卫配水池的都是铁打的汉”的墙前，用刺刀在上面刻下了几个大字：“东野三纵七师一营到此一游”。
夕阳西下，把配水池染成了血红色。赵兴元坐在废墟上，点燃了一支缴获的香烟。烟雾在夕阳中缭绕，他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牺牲的战友们的身影。
刘永生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这个在爆炸中侥幸生还的指导员，现在浑身是伤，连站都站不稳。
“营长，”他哽咽着说，“三连…三连全完了…”
赵兴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他知道，不仅是三连，整个一营都打光了。但他们完成了任务，配水池拿下了，锦州的大门打开了。
就在这时，师长邓岳带着部队赶到了。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时，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赵兴元！”邓岳走到赵兴元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你们是英雄！一营的全体将士都是英雄！”
赵兴元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指了指远处的配水池，那里，一面红旗正在夕阳中猎猎飘扬。
当晚，东野司令部发来了嘉奖电：“三纵七师一营血战配水池，以巨大牺牲换取胜利，为攻克锦州扫清了障碍。特授予一营‘钢铁营’称号，追记集体一等功！”
但对于幸存的7个人来说，任何荣誉都无法抚平他们心中的伤痛。那一夜，赵兴元一个人坐在营部的废墟里，对着793个牺牲战友的名单，哭了整整一夜。
多年以后，已经是将军的赵兴元在回忆录中写道：“配水池一战，是我军旅生涯中最惨烈的一仗。800个兄弟，最后只剩7个。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们，想起他们冲锋时的身影，想起他们倒下时的样子。他们用生命诠释了什么叫做‘钢铁战士’，什么叫做‘人民军队’。”
1949年10月1日，当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新中国成立的时候，赵兴元正站在观礼台上。他望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脑海中又浮现出配水池的那一幕幕。他知道，这面红旗是用无数战友的鲜血染成的。
此后的岁月里，赵兴元历任团长、师长、军长等职。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1988年被授予中将军衔。但无论走到哪里，担任什么职务，他都会在每年的10月12日这一天，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点上一支烟，默默地纪念那些在配水池牺牲的战友们。
1998年，配水池战斗50周年之际，已经79岁高龄的赵兴元重返锦州。站在当年的战场上，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泪流满面。他在配水池遗址前长跪不起，口中喃喃自语：“兄弟们，我来看你们了…”
06
赵兴元的警卫员后来回忆说，将军晚年时经常做噩梦，梦中总是喊着那些牺牲战友的名字。有一次，警卫员听到将军在梦中大喊：“李长修！你的肠子流出来了，快趴下！吴亚丁！不要冲了，你已经中了六枪了！”
醒来后，将军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东方出神。警卫员知道，那是锦州的方向，是配水池的方向。
2001年，赵兴元将军病重。临终前，他把子女叫到床前，留下了最后的遗言：“我这一生，打了无数仗，立了不少功。但我最骄傲的，是在配水池和793个兄弟一起战斗过。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配水池，让我和兄弟们永远在一起。”
2001年11月3日，赵兴元将军在北京逝世，享年82岁。按照他的遗愿，他的骨灰被撒在了锦州配水池遗址。那一天，天空下起了小雨，仿佛是上天在为这位英雄洒泪。
如今，配水池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居民区。但在居民区的中央，立着一座纪念碑，上面刻着：“1948年10月1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第三纵队第七师第二十团第一营，在营长赵兴元率领下，以800壮士血战配水池，最终仅7人生还，用巨大的牺牲换取了胜利，为解放锦州扫清了障碍。”
每年清明节，都会有人来到纪念碑前献花。他们中有当年一营幸存者的后代，有锦州的普通市民，也有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军人。他们都是来缅怀那些英雄的，缅怀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
有一位研究军史的学者曾经说过：“配水池之战，是解放战争中最惨烈的战斗之一。一营的将士们用血肉之躯，硬是啃下了敌人精心构筑的钢铁堡垒。他们的牺牲，加速了辽沈战役的胜利，也加速了全国解放的进程。”
但对于那7个幸存者来说，配水池不仅仅是一场战斗，更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记忆。随军记者王德后来成为了新华社的高级记者，他在晚年写了一本书《配水池——793个不朽的灵魂》，详细记录了那场战斗的全过程。
在书的最后，王德写道：“我经历过很多战斗，见过很多英雄。但配水池的那些战士们，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他们明知道冲上去就是死，但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用生命告诉我们，什么叫做信仰，什么叫做牺牲。”
另一位幸存者张建国，战后成为了一名教师。他把配水池的故事讲给一代又一代的学生听。他常说：“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无数先烈用鲜血换来的。配水池的793个兄弟，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23岁。他们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祖国，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和平。”
还有一位幸存者叫陈志明，他战后回到了家乡务农。每年10月12日，他都会在家里摆上793个牌位，点上香烛，祭奠那些牺牲的战友。村里人都知道，那一天谁都不能去打扰他，因为那是他和战友们“团聚”的日子。
时光荏苒，当年的幸存者一个个离世。到2010年，7个幸存者全部去世。但配水池的故事并没有被遗忘，它被写进了军史，被拍成了电影，被编入了教科书。
一位军事历史学家在评价配水池战斗时说：“这场战斗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战术层面。它展现了人民军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展现了为了理想和信仰可以付出一切的牺牲精神。这种精神，是人民军队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根本保证。”
确实，配水池只是辽沈战役中的一个小小的据点，但发生在这里的战斗，却成为了解放军军史上最悲壮的一页。800勇士血战到最后7人，这个数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如今，当我们走在锦州的街头，很难想象70多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如此惨烈的战斗。但历史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配水池的英雄们用他们的生命，为新中国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正如赵兴元将军在回忆录的最后写的那样：“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也见证了新中国的诞生。我们用鲜血和生命，为后人打下了一个和平的国家。希望后人能够记住这段历史，珍惜今天的和平，把祖国建设得更加强大。”
配水池的硝烟早已散去，但英雄们的精神永存。他们用生命书写的这段历史，将永远激励着后来者。正是有了无数个配水池，才有了辽沈战役的胜利；正是有了无数个赵兴元和他的战友们，才有了新中国的诞生。
这，就是配水池战斗的真正意义。它不仅仅是一场战斗的胜利，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一种信仰的见证。793个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948年10月12日这一天，但他们的精神，将永远活在中国人民的心中。
【参考资料来源】 1.《东北野战军第三纵队战史》，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 2.《赵兴元将军回忆录》，军事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 3.《辽沈战役亲历记》，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4.《配水池——793个不朽的灵魂》，新华出版社，2008年版
中央档案馆解密档案：《锦州战役战斗详报》，档案号1948-2-1076